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认识

    

认识



    2023年春。

    南城这场雨下了一周还未有要歇的意思,暴雨竭力拍打着玻璃窗。

    比雨势更凶猛的是宋清云女士的怒吼声。

    “柴今,我告诉你!明天的见面你去也得去,不去也得去!”

    沙发上,叫柴今的女孩披散着头发,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,“妈,你就不能让我安生两天吗?”

    宋清云轻嗤道:“你都安生一个月了,还要怎么安生?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的,你去山里住得了!”

    话落,宋女士摔门离去。

    柴今叹了口气,低头一看差点儿没吓得背过气去。

    光顾着和宋清云说话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点开了某软件的直播。用的还是她的认证号,短短两分钟,直播间已经涌进一万多人。

    【怎么还好意思露脸啊?】

    【娱乐圈混不下去了就开始走网红直播路线了是吧?】

    【炒作狗,资源咖能不能永远滚出大众视线啊?】

    【果然,讨厌的人在家里也是不受待见的哈哈哈哈。】

    弹幕上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,强压下回怼的冲动,柴今点下关闭页面点手都有些颤抖。

    观众总是如此,爱造神也爱毁神。

    明明三个月前,她还是一个不怎么红但也从不缺剧拍的女演员。仅因为在某个爆剧里饰演了一个人设讨喜的女二号,就收获了大批事业粉。

    他们给她安上“清冷女王”的称号,把她在剧里的金句全部剪辑出来,奉为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标杆。

    一步步把她推到最顶峰的位置。

    却又因为一段莫须有的绯闻和合成的所谓“耍大牌”的路透,对她万般声讨。

    网络上骂声一片,她被对家接连买通稿打压,连身边朋友的信息都被扒出来各种sao扰。

    柴今心力交瘁,最终选择用一篇退圈申明终止了这场闹剧。

    关掉屏幕,这些天来的评论还在脑海里循环。

    柴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,又走到玄关处戴上帽子、口罩和墨镜,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封闭的垃圾桶,出了门。

    路上行人撑着伞,个个行色匆忙。

    柴今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漫无目的地走。道路的尽头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。

    柴今收了伞拐进店里。

    她要了份关东煮寻个靠窗户的位置默默进食。

    忽然手机页面弹出一条提示,有人在微博给她发了私信。

    退播后,她在应激反应下迅速切换到了小号。

    这个小号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,仅有的几个粉丝还是大学时她发一些乱七八糟的音乐作品时积攒的。几乎没有任何互动。

    难道被人发现这是她小号了?

    柴今一颗丸子卡在喉咙里,艰难咽下。

    被发现就销号跑路。

    抱着这个想法,柴今点开了微博,视线划过那条私信时,她愣住了。

    荆柴:【做直播也挺好的,你做什么都好。反正,我会一直支持你的。】

    简短的两句话,柴今反复看了好几遍。

    下意识点开对方主页,确实是她的粉丝,超话等级都有12级了。

    只不过对方好像很少发微博,最近的一条还是一年前。

    但往下翻,每一条都和她有关。

    她参加综艺的视频cut,电影上映的评分,新剧播出的转发......

    柴今看得心头一滞。

    页面切回私信,给那位叫荆柴的网友回了句,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咽下最后一口食物,抬头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。

    电线杆上落脚了几只麻雀,叽叽喳喳地竟成了阴天里唯一的热闹。

    柴今擦擦手,将盛关东煮的盒子丢进垃圾桶后准备回家睡觉。

    折返途中,她被一家装潢独特的店吸引,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店内摆满了各种植物草木,还有一些排列开来的木架。

    里面只有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女孩在裁剪布料,见有人进门,对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:“你好,是想体验制作植物染色品吗?”

    柴今反应了一会儿女孩口中的植物染色品,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,摆摆手说:“不了。”

    可能是觉得雨天不会有什么客人,店门只开了半扇。柴今压低了帽檐,视线受阻转身时和正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。

    她揉揉被撞疼脑门儿,一句脏话下意识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对方似乎被骂懵了,愣了片刻,才小声说:“实在不好意思。”

    那声音有些耳熟,像冬天的古井,沉静旷远。

    柴今抬起头,对上的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。

    男人一身黑色冲锋衣,戴了顶和她同款的棒球帽,遮住半张脸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”他似乎有些紧张,额间不知是雨滴还是汗水,滑了下来。

    柴今心底忽然升起几分烦闷,她退后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,闷声道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走出门店不多远,古井般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,“等一等。”

    柴今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是刚才撞到她的男人,他手里拎着个袋子。

    走近了,对方把袋子递给她,“道歉礼物。”

    又不是故意的,还追出来送个礼物,倒显得她小心眼一样。

    男人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,“新店开业,每个进店的客人都会送的,也不贵重。”

    柴今这才开口,“那为什么要说是道歉礼物?”

    对方被她呛住了,握着袋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,半天没说话。

    柴今感到有些好笑,也不愿再刁难他,“礼物就不用了,道歉也不用,都是意外。”

    可男人却有些固执,再次抬起手臂,“收下吧,一块布料而已,晚上放床头可以助眠。”

    见推脱不开,她接过那个袋子,挑眼看了看,确实只是一块染色布。

    平白收了别人的东西,柴今礼貌性回了句,“那谢谢了。”

    家里没人,宋清云去外面打麻将还没回,客厅空空荡荡。

    柴今拨弄着遥控器,来来回回的换台,还是没找到一个想看下去的电影或电视剧。

    视线落到那个塑料袋上,她拿出染布,淡淡的草木香萦绕开来。这个味道,以前好像在哪闻到过。

    苦想许久也没有结果,索性带着那块布上楼去睡觉。

    因为常年拍戏赶通告,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太好。

    勉强睡着也睡得很轻,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。

    想到那人说染布有安眠的作用,她对折了几番,将布料塞到了枕头底下。

    效果确实不错,一觉醒来,外面已经天光大亮,是第二天了。

    楼下宋清云正在收碗筷,见她醒来用下巴指了指桌对面的干净碗筷,催促道:“你的在那,赶紧吃,吃完还有正事呢。”

    柴今拉开座椅,瞥了眼碗里浓稠的白粥,给自己倒了杯水,“什么正事?如果是相亲,那我不会去的。”

    宋清云手里的筷子啪一下敲在了她头上,“那不是你想不想的事,我都跟人家讲好了,你不去我怎么回啊?”

    头顶一片火辣辣的疼,柴今气急反笑,“你都不问我的意见就答应别人,现在知道着急怎么回了?”

    “我是为你好!”

    “为我好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根本不想谈恋爱,也根本不想接触任何人!”

    “对方好歹还跟你是同学,长得也帅,家里条件又好,你接触接触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吗?那么迫切想要把我嫁出去?”

    两人声音一个高过一个,宋清云自知说不过她,好心被曲解,哼了一声,留下句“随便你”就走了。

    这一通下来,柴今彻底没了进食的欲望。

    她摁亮屏幕,微信里大学班级群竟久违的活跃了起来。

    工作后她基本上没怎么用过这个微信账号,这次登陆回来纯粹是不想再见到那个圈子里讨厌的人的动态,也不想被有心人各种辱骂打扰。

    柴今侧着头趴在桌面,一点点往上翻聊天记录。

    【非遗传承人!江樾有点东西啊!】

    【这算是咱们班第二个上电视的同学吧?太牛了!】

    【不愧是班长!】

    江樾?

    这个名字和记忆里的面孔都对不上号,柴今努力想了很久才模糊记起一个瘦高的身影。

    好像是个很沉默的人,他们没什么交集。

    大学那几年,她已经开始忙着拍戏接广告,同学之间的关系一向很浅。

    群里好不容易消沉了一会儿,页面突然弹出一条好友申请。

    来自群聊。

    【我是江樾。】

    不知道第几次看到这个名字了,柴今迟疑了一会儿,还是点了同意。

    她没有加同学好友的习惯,大学毕业后除了几个室友,别人她一个联系方式都没留。

    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这个班长和她还是老乡。

    大一开学做自我介绍时,她隐约听到过。也不是刻意去记,当时她有个室友喜欢班长,整天拉着柴今问南城那边有什么好玩好吃的,想跟班长找点共同话题。

    就这么留下个记忆点。

    验证通过后,对方迟迟没有发来消息。

    柴今猜测他应该只是想扩充个好友,也就没管。

    桌子中央宋清云买的百合花已经濒临枯萎,叶子没有生气地垂下,她盯着束蔫了的花,想起那个摆满草木的染色店,忽然来了兴致。

    去做做手工洗洗眼也挺好的。

    初春的雨后,路边草色又深了几许。

    这次柴今是驱车前往,沿路没什么人,也没几个红灯,非常顺畅地抵达了目的地。

    店门口摆了几排木架,上面正晾晒着一张张五彩斑斓的染布。

    柴今站在距离木架三米远的位置,视线被两排染布中间站着的人吸引。

    男人正眉眼专注地抚平悬挂着的染布上的皱褶,微微低头,露出白皙而修长的脖颈。

    像被蛊惑了一样,柴今将车钥匙塞回包里,走上前隔着染布,问:“帅哥你好,请问可以认识一下吗?”

    帅哥的身子明显顿了顿,手指僵硬地停在原地。

    他们离得很近,近到柴今都能看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和手臂上立起的绒毛。

    她今天只戴了顶棒球帽,上了妆的眉眼楚楚动人,她对自己有信心。

    对方抬起头,视线擦过布面看向她,嘴角抿起。整张脸完全露出来,尚未开口,柴今心里就咯噔了一下。

    很多画面瞬间汹涌而来,拼凑出一张具体的五官。

    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。

    江樾的声音飘在头顶,“柴今。”

    柴今讪讪笑着,“江樾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江樾看着她,唇线抿紧,“你把我忘了。”